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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永平:梁西先生——我的忘年之交
发布者:发布时间:2020-11-24 13:34阅读:

(肖永平教授与梁西先生和夫人刘文敏2005年9月参加第二十二届世界法律大会时合影于人民大会堂前)

 

        2020年2月26日22点,因新冠疫情在家隔离的我,忽然接到余敏友教授的电话,说梁西老师呼吸有点困难。当我迅速赶到老师家时,发现他已经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钟爱一生的珞珈山。我真是悔恨啊,恨自己没在春节前把带来武大的麻城老米酒送给他,恨自己没有及早完成我俩和喻术红之间的约定,更恨自己没有尽到所长之责,照顾好他老人家的晚年生活。梁先生原来从不接受学生礼物和请吃的,是在我软磨硬泡之下,数年前才与他达成了逢年过节“互送礼物”的口头协议。麻城老米酒就是准备在春节拜年时送给他的,谁料突发的新冠疫情打破了原本的计划。2019年春节给他拜年时,我们曾经约定,找个好天气一起去走东湖绿道、吃农家小菜、喝低度红酒。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我的邀请,遗憾的是我没能把握机会及时履约,心里竟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痛楚。

        因为正处在“武汉封城”的特殊时期,2月27日凌晨3点,目送着先生独自一人被运往殡仪馆,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回到家中,我彻夜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自己与梁先生30年来彼此交往的点点滴滴,当晚便写下了以下文字:

        1993年我博士毕业后留校,开始系统地给本科生上课。梁先生曾连续三次来听我的课,课后就从教四楼同我一起走路回家,指导我如何站好本科课堂,当时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2000年左右,有一次在先生家里,谈起他在北京大学参与创办学术期刊的往事,他讲了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还把我说成是他的“忘年之交”,我听了非常感动。此后无论是遇到生活中的烦恼还是工作上的困惑,或者事业上的挫折与成绩,我常常会跑到他家去,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梁先生于我而言,不仅是学问的启迪者,也是人生的导航塔,更是心灵的净化器。

        学问启迪者。由于专业不同,我在1988年进入武大攻读国际私法硕士研究生期间,与梁先生的交往并不是很多。我博士毕业留校任教后,先生多次到课堂听课,并耐心指导我如何备好课、讲好课。从那时起,我在学术研究方面便经常求教于他,早年发表的《从国际组织法看关贸总协定的特点》《论现代国际组织的发展趋势》《西方法哲学思潮与国际私法理论流变》等论文,都曾得到他耐心的指点和启发。

        2005年,我兼任法学院副院长和国际法研究所执行所长,我和夫人喻术红曾一起到先生家拜访。谈到我们未来的学术研究方向,先生说:国际私法与法理学历来就有密切的联系,要深化国际私法的研究,从法理学层面扩展其研究范围、提升其理论品格是一条可行的路径。第二年,我以《冲突法的法理基础》为题,成功申报了教育部首批后期资助项目,最终成果《法理学视野下的冲突法》于2008年在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是我本人最满意的一部学术著作,其中也饱含着梁先生的心血与贡献。该书曾获得司法部优秀成果一等奖、钱端升优秀成果二等奖,并于2019年入选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书目。

        2009年韩德培先生住院期间,我曾两次陪同梁先生到医院看望。我俩多次交流与韩先生交往的体会与感悟,都记得韩先生为没有完成一部关于中国国际私法的英文著作而心怀遗憾。梁先生鼓励我,应该尽力尽早把中国的国际私法理论与实践系统介绍到国际社会。2011年,我与两位武大国际法毕业生一道成功申请到国家社科基金首批中华学术外译项目,经过5年努力,完成了《中国冲突法》英文版在国际知名出版社Edward Elgar的出版。该书先后获得了湖北省优秀成果一等奖和高等学校优秀成果一等奖,既达成了韩先生的遗愿,也没有辜负梁先生的鼓励与期望。

        人生导航塔。梁先生始终不忘“教书先生”的初心,他对教学一丝不苟的精神,激励着我站好课堂,鞭策着我不忘人才培养的本职。梁先生一生坚守自己教学上的“一亩三分地”,深耕细作,对学问精益求精的精神,鼓舞着我从不敢放松对学术的追求,在国际私法与体育法研究领域不断做出自己的贡献。梁先生一生淡泊名利,“连教研室主任也没有做过”,影响着我但求做事、不求做官,在自己的岗位上就要开心并努力地工作。2012年梁先生得知我有机会到其他高校工作时,专门找到我夫人喻术红,要她劝说我放弃离开武大的想法,并开玩笑说他有办法让肖永平走不了,那就是让我夫人明确表示:肖永平敢离开武大,就与他离婚。我听说以后,体会到先生的良苦用心,遂打消了离开武大的念头。这是梁先生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对我的引导、影响与鼓励。

        心灵净化器。梁先生是一位真正达到安贫乐道圣人境界的人:按学校政策,他本来有机会换一套大房子,但因他对学校80年代分给他的住房已很满足而放弃;他本来有条件继续指导博士研究生,但他主动申请停止招生。他有大批学生在北京工作且成就非凡,但他80多岁与刘老师一起重游北大时却没有让任何一个学生知道。他在90多岁生病住院时本有条件住高干病房,但他宁愿住医院走廊也不麻烦同事。他坚决拒绝国际法研究所用科研经费为他出版《一介书生》,后来张涛同学主动捐赠出版经费他才同意。他把夫人刘老师去世后同事们送的慰问金一一退回……

        正是因为梁先生这样的品德与修为,使我每次到他家与先生促膝长谈,都成了一种心灵的洗礼。当我感到经济待遇不高时,到他家看看他的居住条件,我就感到羞愧;当我在工作上遇到难题,到他家一番畅谈后,我就有了新的主意;当我想打退堂鼓,不想承担行政工作时,到他家征询他的意见后,我又增加了一些责任感;当我在学术上有所懈怠时,到他家聊聊各自的研究,我又有了新的动力。

        梁先生之于我,不仅传道、授业、解惑,还渡心。未名湖畔传道授业三十载兢兢业业育栋梁;珞珈山麓解惑渡心九十六岁安安祥祥驾鹤西。这是先生离世当日我写给梁先生的挽联。

        有师如此,对我们这些学生同事来说,是一生的幸运;对我们学校、法学院和国际法研究所来说,是永远的荣光;对于我们国家民族来说,是宝贵的财富。先生所拥有的胸怀和境界,我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谨此与各位同仁共勉。

 

2020年11月20日于梁西先生追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