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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惠康:“舍不得您走”
发布者:发布时间:2020-11-24 13:53阅读:

(梁西先生与开门弟子黄惠康夫妇在国际法研究所门前合影,摄于1986年夏天。摄影:王湘英)

 

(黄惠康大使2018年11月与梁西先生在先生家里合影。摄影:邓朝晖)

 

        各位学友、学界同仁:

        值此国际法研究所40周年所庆和国际法治研究院成立之际,我们在此举办缅怀著名国际法学家、法学教育家、中国国际组织法学开拓者和奠基人梁西先生追思会,很有意义。感谢各位梁门弟子和曾受教于先生的珞珈国际法学人拨冗出席。

        去年3月31日,纪念周鲠生先生诞辰130周年座谈会在武大校史馆举行,当时已95岁高龄的梁先生亲自出席并登台演讲。目睹先生神采奕奕、激情四射的精彩演讲,我们每个人心中由衷地祈福先生能够勇闯百岁大关。记得我在发言开场白中还特别提到,“石在火不灭,师恩重如山”“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恳请学校和法学院领导善待和照顾好梁老和诸位老先生。不幸的是,先生于今年2月26日毫无征兆地驾鹤西去,走完了他从一个放牛娃到著名国际法学家传奇般灿烂的一生。由于当时新冠疫情正肆虐武汉,遵先生遗愿,丧事从简,未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吾等梁门弟子也因此失去了躬身告别、送恩师最后一程的机会,甚感遗憾。愿先生在天之灵安息!

        我师从梁先生始于1982年6月。1980年2月12日国务院颁布并于1981年1月1日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建立了新中国的研究生学位制度。1981年底,我与黄进、劲松、鄂湘、前飞、王曦、澄清等9位同学有幸成为武大国际法所1981级暨新中国首届国际法硕士研究生,1982年春季学期入学,入学初期未细分专业方向。稍后,我们选择国际公法方向的几位同学分别拜师梁西先生、黄炳坤先生和李谋盛先生。我也因此有幸成为梁先生的开门弟子。

        38年的师生情谊,亦师亦友,犹如父子。今日追思,往事历历在目,点点滴滴在心头,没齿难忘。为给与会其他好友留出时间,仅就先生赠予弟子的两句亲笔留言说起。一句是“舍不得你走!”另一句是“毋忘珞珈山!”

        1995年1月13日,我从珞珈山正式转入外交战线。临行前,先生赠弟子新作《国际组织法》,扉页上有一行苍劲有力的亲笔留言,“舍不得你走!”每每读来,让人情不自禁热泪盈眶。此时此刻,弟子最想对恩师说的一句话,就是“舍不得您走!”

        先生是一位心怀天下、笃行乐道、谦逊自省、教书育人的法学大师。从热血沸腾的高考作文《多难兴邦》,到一版再版的开拓性学术专著《国际组织法》,先生的人生命运,如老人家时常感慨的那样,“是同中华民族的兴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的教学和研究工作,是与中国在国际社会发挥的作用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

        先生喜欢牛,因为牛是默默的耕耘者。先生案头一直摆放着一张文革时期在江西“五七”干校与一头公牛合影的老照片。“朴实无华,淡泊明志,人生才是美丽的!”老人家如是说。1982年,应韩德培先生的邀请,梁先生回到阔别30余年的母校,回到青山绿水的珞珈山。有人误以为他回武大是要弄个什么官儿当当,而他却辞绝任何职务,一心只做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教书匠。按其自己的说法,就是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先生说:“教书匠,是过去对教师的一种蔑视的称呼。但是我做了一辈子‘教书匠’,专心种我那‘一亩三分地’,精耕细作,终身不怠,但无怨无悔。我以此为乐,以此为荣!”先生还时常告诫我们说,“做学问要有所成就,须甘于寂寞,力戒浮躁”。先生淳朴高尚的人格魅力、浓厚炙热的家国情怀、精益求精的科学精神、著作等身的学术成果,让弟子们高山仰止!

        2015年10月4日,在马来西亚华社2015年度华语教师奖颁奖典礼的致辞中,我曾情不自禁地深情忆及我的学生时代。在大学,我的研究生导师是中国著名的国际法学家,他不但把我引入了国际法学研究的殿堂,而且甘为人梯,不断提携后生。就是时至今日,90多岁的老人家对我出使马来西亚以来的所作所为依然给予密切关注。所以一路走来,老师就是我一生的明灯,师恩重如山。

        去年10月26日,我和内人赵舒美去中南医院看望刚从天涯海角远足归来偶感风寒住院的先生,久别重逢,师生二人相谈甚欢。谈及耄耋之年千里远行多少有些风险时,老人家爽朗地回应说,此行值得。我是冒小风险,占大便宜。我登上了梦寐以求的天涯海角,看到了祖国的南海,这是我的夙愿,对我来说很重要。此时先生遂在病榻上,但耳聪目明,思维敏捷、头脑清晰,底气充足,声音洪亮,对国际形势和中美外交博弈极为关心,侃侃而谈,还与弟子探讨了一些敏感问题。临别时,我们约定来年珞珈再聚。未曾想此次相会尽成诀别。在此,让我们向恩师梁西先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切的缅怀!

        先生留给弟子的第二句赠语是“毋忘珞珈山”。在先生心中,世上唯有珞珈桂花香。先生对清静幽美的珞珈山的深情溢于言表。他曾深情地说,“母校有我最难忘的时光,最美好的回忆,最尊敬的师长,最宜人的治学之所……”“毋忘珞珈山”是先生发自内心的真实情感,也是他老人家对弟子们的殷切期望。

        从1982年起重返母校起,先生在珞珈山一住就是30余年,心静如水,守着一屋书香,专注于学问之道。道德文章兼备,为仁治学俱佳。耄耋之年,依然每天学习工作数小时,读书看报,关注天下大事。去年8月,45万字的新作《梁西论国际法与国际组织五讲》问梓,这是先生献给中华人民共和国70华诞的厚重礼物,也是他老人家70年法学生涯的收官之作,堪称学术经典。

        先生一向把“育人”之道寓于“教学”之中,曾多年坚持亲自为研究生和本科生授课。我们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听先生授课,是一种艺术享受。课程内容讲求“少而精”,理论联系实际,谆谆善诱;表达清晰明确,层次清楚,论证深刻,极富启发性。先生倡导“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优良学风,著述字斟句酌、文字冼练、逻辑清晰、结构严谨,总结提炼皆有提升拓展。先生关于国际组织法的系列专著以及《国际法的社会基础与法律性质》《论国际法的发展》《现代国际法中的集体安全制度》等学术论文均为开山立基之作,对我国的国际法研究和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其实,早在珞珈求学阶段,先生就形成了“注意积累材料,讲求据实分析,不爱人云亦云,勤于个人思考”的学风。先生十分重视教学与科研的良性互动关系,反复强调,“二者结合得好,事半功倍,若是‘两张皮’,则费力不讨好”。我在外交部条法司长任上,在司内,倡导“思想刻苦”,在司外,推动法律与外交的政学结合,溯及思想源头,多得益于先生的言传身教。

        刚才,先生的弟子和各位学友作了发自肺腑的追思发言,情真意切,令人动容。有追思者曾以唐朝诗人卢照邻“寂寂廖廖杨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的名句,来刻画梁先生宁静致远的为人品格和精益求精的治学精神。在我看来,这应该是非常贴切的。

        从各位的追思发言中,我可以体会到,“舍不得您走”是我们梁门弟子和全体与会者的真切情感,而“毋忘珞珈山”,则是先生他老人家对珞珈法律学人的殷切期望,我们应铭记在心,承袭先生的精神和品格,继往开来,砥砺前行,为母校国际法学教学研究基地和国家高端智库建设,作出我们应有的贡献。

        愿梁西先生的精神和品格千秋传颂!永垂不朽!

 

2020年11月20日于梁西先生追思会